1998年，李建国接手了西安东郊一家快倒闭的老澡堂，改名“五羊洗浴”。

地方不大，就两个泡池、八个淋浴头、十几张铺着硬毛巾的按摩床。招牌上的“五羊”两个字，漆刷得有点厚，看着像鼓起来的包。

老板李建国，当年四十出头，精瘦，算盘打得噼啪响。他的生意经就三句话：“池子水要烫，毛巾要干净，手劲要到位。” 他招的第一批搓澡师傅，一个来自黑龙江，姓刘；一个来自四川，大家都叫小陈。

大刘搓澡，是关外风格。手里毛巾拧得像根棍，从脖子到脚后跟，一路刮下去，声音脆响，皮肤搓得通红。老客都说，让大刘搓完，“像脱了层壳，轻了三斤”。他不爱说话，就闷头干活，手腕子有劲。

小陈不一样，手法细。先给你按按肩，捏捏脖子，找准了酸痛的筋节，再用巧劲疏通。他嘴也甜，一口一个“哥”，聊天时带着川普，能把人逗乐。

那时候，五羊的客人很固定。

早上七八点，池子里泡的是附近厂子退了休的老师傅。他们闭着眼，泡得浑身通红，然后喊一声：“大刘，来个硬的！”中午和下班后，来的多是附近单位上班的男人。穿着衬衫西裤进来，脱了衣服，烦恼好像也暂时挂在了更衣室。他们常点小陈，一边按一边聊单位的事、家里的事，有些话，在这儿说好像比在外头容易。

李建国会做生意。看到客人多，就在隔壁又盘下个门面，开了第一家分店。装修还是简单，但池子多了，床位数也翻了倍。技师也从最初的两个人，慢慢变成了有东北的、四川的、本地的，十几个人的队伍。

那时候生意是真火。晚上九十点，休息厅里还躺满了人，抽着烟，喝着茶，电视机嗡嗡地响。钱，像洗澡水一样，源源不断地流进来。李建国买了车，人也微微发了福。

变化是慢慢来的。

不知从哪一年开始，街面上新开的“水疗”“养生会所”，灯光亮堂，装修洋气。五羊的白瓷砖旧了，有的还裂了缝。年轻的客人，越来越少见。大刘的手腕得了腱鞘炎，阴天下雨就疼。小陈回了老家，也开了个小店。

李建国关掉了分店，最后，又只剩下东郊最早的那一家。

如今你走进去，还能闻到那股熟悉的、混合了热肥皂水和旧毛巾的味道。池子里的水，依然很烫。只是雾气后面那些泡着的人，头发大多都花白了。偶尔有个中年男人走进去，老师傅们会眯着眼看一会儿，然后对旁边的人说：

“瞧，那好像是老赵家的儿子。他爸当年，可是咱这儿的‘泡澡标兵’，一泡能泡一下午。”

池子里的水，咕嘟咕嘟地，冒着泡。